感觉到母亲的衰老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尽管那时她已经六十六岁,但由于此前父亲的存在,他们自足的日子,默契的生活,竟使我从来也未意识到他们已经衰老。他们的院落永远都那么整洁,他们的菜园四季都那么兴旺,就连他们那已经灰白的头发也总是染得黑油油的,衰老在他们忙碌自在的身后躲藏着。
直到父亲去世,几乎一夜之间,母亲的衰老竟铺天盖地。头发花白,皱纹满颊,腰身佝偻,目如枯井,妈妈-----,我的泪常常在注视她的那一瞬间潸然而下。
母亲在父亲去世的头三年里,几乎也走到生命的尽头。她整日整夜的心慌,失眠,食之无味,而我更是不知如何应对着忽然而至的生命衰老的痛苦。一种生的空虚,紧紧抓住了我。我忽然明白了米兰·昆德拉之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含义。
衰老不是死亡,但它比死亡更残酷。它是上帝为人类判的凌迟之刑,用岁月之刀一下一下割掉你的红颜,你的明眸,你的皓齿,你的挺拔的腰身,甚至你敏捷的思维,直到你气息奄奄,孤独离世。
衰老是一个过程,一个谁也无法逆转的过程。但人类却拒绝接受这个现实,他们想尽一切方法对抗衰老。不服老的心理状态顽固的以各种方式存在着。然而,回避却往往使人类在衰老到来时更加的痛苦。这种眼看着生命走向寂灭和虚无的感受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们原本以为非常美好的生活。
母亲在六十六岁上失去了丈夫,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衰老,但这个心理准备太不充分,所以,她经历了生命的极度痛苦的煎熬。而我也在此刻也突然觉出了生之悲哀。
这是一种生命的大痛苦,任何人也无法替代。人类的各种痛苦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人只有意识到这一点,才能超越世俗的一切并不为之牵累,也才会活的更自在一些。
母亲在一种对生命衰老的恐惧,承受,接受中度过了她六十六岁到七十七岁的岁月。如今母亲仍然顽强的行走在人世之间,我知道她已跨越了那道生命的衰老之坎,当八十岁将至时,她对人生显出了一种真正意义的从容与淡定。
而对于我,母亲更像一本注解衰老的书,我每天都在阅读她,关注她。 七十岁以后的衰老,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发生。
每个晚上,我扶着她上床,直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每个清晨我都叫醒她,向她问安;白天,她的一个小憩我都要注意;晚上,她的一声咳嗽也会把我惊醒。我怕上帝会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叫走我的母亲。
而我在这与衰老的对峙中也学会了直面生命的大悲苦。
面对衰老,我不再惊恐,不再失措。
生命是一个悲剧,那就让这个悲剧来净化我们苦难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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