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钢琴演奏家张泽天拎着热腾腾的兰州拉面走到校门口时,被保安拦住了。
“哎,送外卖的,学校这会不让进了,让学生自己来取。” 小哥站在老校区的门房门口,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门。张泽天担心手里的兰州拉面,面还泡在汤里,一会坨了就难吃了。
也不怪保安小哥,连小哥都梳着三七分的头发,喷了定型喷雾,比张泽天还高半个头。保安帽夹在胳膊下面,应该怕戴上弄坏发型。
他刚结束演奏,从新校区演奏厅坐着大巴回来,换了一身便服就想去吃碗带热汤的东西。
张泽天进不去大门,后悔自己学的是钢琴…人家学横笛竖笛的,就算是学提琴学小号的,分分钟就能掏出乐器奏上一曲表演才艺。
他张泽天难道要每天背着200公斤重的钢琴么,一言不合就掏出来,然后弹奏一曲G大调的悲伤?张泽天只好放下可能已经坨掉的兰州拉面,翻开手机新闻,对着图片给保安看:“这个真的是我,你看看。”
新闻标题是:“相约香江!大湾区青年演奏家以文化盛宴交织下一个惊喜”,他有一张独照,下面写着一行小字:青年钢琴演奏家 张泽天。保安小哥应该不知道奶茶妹妹章泽天,因为他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没有笑。
终于进了门,回到家里他赶紧倒出拉面拌上,汤面马上要变成干拌面了,幸福感猛降。他点开微信,跟初夏抱怨了一下。
初夏的身上有一种柠檬草的味道,总是清清爽爽的。她还在美国学习,这个点应该正在练琴,没能立即回复他。
他又发了条语音到“伪大的青年艺术家”的微信群,说了一下他被当成外卖小哥的故事。这个奇怪的群名是陆满星取的。
果不其然,陆满星秒回了一个哈哈哈的表情,又在微信里嘲笑他到不行。那个表情包是只兔子,白得还挺像陆满星。陆满星的开心有一种感染力,陆满星快乐的时候,她周围的人也觉得挺快乐的。
陆满星跟张泽天都住在X校的老校区。但陆满星是半途而废的钢琴废柴学习者,小时候弹得一首好钢琴。按她自己的话说:她是一个被学习耽误的钢琴演奏家。
陆满星凭借半途而废的钢琴基础、半途而废的歌唱技巧、耽误她音乐生涯的英文翻译硕士文凭、以及偶尔发光发亮但平时决不在线的情商…混入了X大的外事办。每天混迹在一群青年演奏家、和一群潜在的青年演奏家中。
按陆满星的话说,上辈子她应该拯救了半个银河系,才能得到这个岗位。如果她上辈子努努力拯救一个银河系的话,这辈子应该也是个青年钢琴演奏家,一定比张泽天出名。
入校后,陆满星跟高芳菲和张泽天混的比较好。她第一次接手的事务,就是帮这群“大湾区青年音乐家”办理赴港澳的签证。
高芳菲的名字,陆满星很早就知道,小小年纪就在全国民歌演出比赛上获奖并且小有名气,对陆满星来说,高芳菲不仅是别人家的孩子,绝对是别人家的优秀孩子,跟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青年钢琴演奏家张泽天,在全国算是个后起之秀,但他小时候就已经在广州省小有名气了。
那时候的陆满星还在遥远的哈尔滨跟她的英文翻译死磕,等张泽天快要在全国钢琴界风生水起的时候,北方的奶茶妹妹先让“章泽天”这个名字家喻户晓了。
高芳菲第一次介绍陆满星和张泽天认识的时候,陆满星正捧着一杯珍珠奶茶。对面的男生长得有点老气,瘦瘦小小发际线有点高,看上去跟“青年钢琴演奏家”这个词长得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满星听到他叫“张泽天”的时候,正专心吸着喜茶里面的珍珠颗粒,差点没被噎死。她很想笑,没控制好气息,好几粒珍珠从吸管哗啦啦窜上去,陆满星用力吞下直奔嗓子眼儿的珍珠,才吞下一腔笑意,觉得嗓子眼儿都要坏了。
哈哈哈哈哈,青年钢琴演奏家…奶茶哥哥…张…泽…天?陆满星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陆满星是个北方姑娘,最北方的哈尔滨那个北方。眼大骨骼大个子大,心最大。
陆满星跟张泽天住得很近,步行距离五十米,加上上楼下楼的垂直距离,也就一百米。
陆满星的宿舍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零食,韩国部队锅、辛拉面、火鸡面,重点是她不是从韩国旅游回来给他带的这些,她也不是朝鲜族人…是从春节休假回家,从哈尔滨的超市回来带的,她总觉得南方的这些零食吃着都不对味。
她第一次给高芳菲和张泽天带的特产是哈尔滨蒜肠,第二次是这些棒子国零食。熟悉之后,高张二人终于忍不住拒绝了。
高芳菲要护嗓子,张泽天说……他要保护手,方便面袋子很难开,容易伤手……鬼才信。
不过陆满星知道张泽天的手很贵,保费很高的那种贵。张泽天的长相非常一般,属于丢在人海之中就不见的那种,不仅会不见,还是沉到人海深处的那种不见。但只要听过张泽天的钢琴之后,再看张泽天就会自带光环了。
张泽天的手指平时不显得修长,到了黑白琴键上,十根手指似乎各有灵魂又配合默契。张泽天弹琴很低调,没什么夸张的习惯动作,认认真真弹完,安安静静鞠躬。陆满星觉得郎朗啊李云迪之类的,他们弹琴的样子比张泽天油腻多了。张泽天还很低调,如果不是遇到被保安大哥拦住这种紧急情况,他也从不以演奏家自居。
知道张泽天是这样的人,所以陆满星见到初夏的时候,觉得:初夏配奶茶,真配。初夏也有一种安安静静的气质。她几乎能想象,十年之后,有一条新闻标题会是:“钢琴演奏家夏天伉俪,共同演绎四手联弹”或者诸如此类…
陆满星是知道张泽天一点情史的。
张泽天有时候单纯得真的像一杯奶茶。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优秀的资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这些资源。
他的上一个女朋友陆满星见过,比张泽天小很多,在美国上本科,偶尔回国一次,也从不主动和张泽天的朋友们见面。单独遇到她们的时候,那女孩眼里都是警示:离张泽天远点。但那种警示没有醋意,不是怕张泽天作为恋人被抢走,而是怕他作为财产被抢走。
后来他们怎么分开的,陆满星不知道。
但是陆满星能感觉到,张泽天和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会散发出疲惫的气息。分手之后反而没有了。也许张泽天也意识到了这种疲惫感。
陆满星有时候看着弹琴时发光,安静时低调的张泽天,内心会生出一种欢喜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感,又像心疼又像崇拜,又有点像暗恋。但陆满星转头就会忘记那一丝丝莫名的欢喜,像挠过心头的小猫爪,不痛不痒。
初夏是张泽天在演出的时候认识的。按陆满星的话说:他们都是大湾区的青年艺术家。初夏是S大的学生代表团。初夏她们学校的节目排在X大之后两个。初夏早就听过张泽天的名字,在候场的间隙,看到聚光灯下弹琴的张泽天,看到了他自带的光环。
散场的时候,陆满星、高芳菲和张泽天站在停车场出口聊天,等X大的班车。陆满星看到初夏过来打招呼,她从初夏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崇拜。再后来,初夏也会跟着张泽天一起和他们几个朋友见面,陆满星又从她的眼中读到了心疼。
陆满星从那一丝心疼里得出了结论,初夏是真心喜欢张泽天的。喜欢的是他本人,心疼的是他生活里可爱的木讷,而不是喜欢世俗给他的一切头衔。
张泽天有时候觉得,初夏和陆满星有一点点像。
张泽天弹琴的时候,她们俩都会安安静静地听。初夏最喜欢理查德克莱德曼;陆满星喜欢…陆满星什么都喜欢,无论是贝多芬还是莫扎特,她只挑出来其中轻快的曲子喜欢。
陆满星听琴的时候像妹妹,生活中总是对他谆谆教诲,像陆老师。初夏却不一样,初夏听琴的时候像初老师,爱和他讨论用一些什么技巧可以让过渡更加自然;而生活里他们愿意一起当两个傻子。
张泽天记得有一次,他们去吃西贝,服务员给了一张卡片和一支铅笔,卡片两面被分隔成了大概八百个小方格。等位的时候可以画圈圈,画好了一面送酸奶,两面送黄米凉糕。他和初夏开始乐此不疲的画圈圈。
。。
陆满星看着张泽天和初夏拿着画满圈圈的卡片,找服务员换凉糕,一脸无奈。初夏和张泽天听了半天陆满星的省钱逻辑,一头雾水。
驴头不对马嘴,大家眼里都透露出一副“你开心就好”的神色。但明显张泽天和初夏是一个阵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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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是陆满星太接地气,还是初夏和张泽天长在象牙塔里太不现实。但至少,陆满星觉得,初夏比张泽天的前女友靠谱一万倍。
张泽天问过陆满星:你的名字怎么来的。
陆满星说:因为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是在深夜。她明明就在待产室里面,但不知为何,总记得那天窗外满天星光,就给她取名陆满星了。
那你为什么叫“张泽天”?张泽天一脸无奈,“泽天”是很有福气很常见的名字。大概错就错在自己姓“张”,还错在跟奶茶妹妹几乎同年出生。
陆满星最喜欢的花,毫无悬念,是满天星。
陆满星从小就要跟满天星联系到一起。小时候她不喜欢,因为满天星永远不是花束的主角。一束花里面,郁金香、玫瑰、向日葵、火烈鸟…各种花都被看尽之后,才会有人注意到满天星。
但满天星不香也不张扬,满天星喜光,只要放在阳光充足和通风的地方,保持良好的空气湿度,光照条好,满天星就可以开花。
陆满星自由而茂盛地长大。钢琴会点儿,学习会点儿,歌唱会点儿,像满天星一样散漫着。长大之后,她越来越喜欢这种花小色白的花。
初夏不太一样,初夏像睡莲,也不张扬。睡莲养在水里就能绽放。阳光不用太浓烈,月光里也能生长。自带一份恬静气质。
但也许张泽天也是要在月光下的水里养着的吧,陆满星想。
初夏去美国进修半年,作为交换生去的。
她过去没多久,张泽天有一场大型独奏演出,没有官方直播。张泽天拜托陆满星和高芳菲帮他直播给初夏看。
演奏会现场根本不让拍照和录像,台上的这位青年钢琴演奏家为了让女朋友第一时间看到,居然叫朋友偷拍自己,简直丧心病狂。
她跟高芳菲坐在一个可以直播的角度上。高芳菲偷偷拍半个小时的手实在受不了了,让陆满星继续拍:“你继续帮他录吧。”
她突然看到陆满星的座位旁,多了一大束满天星,什么别的花都没配。有点诧异:“你怎么还准备花了?”
“没什么,就觉得好歹第一次看天哥正式独立演奏,还是要正式些。”
陆满星没有告诉高芳菲,满天星的花语是:青春、梦境和真心,这束花送给张泽天,既代表你好,又代表再见。
青年钢琴演奏家张泽天,让我送你一捧满天星好吗?陆满星想。
恋人什么的我们就不做了,你这辈子如果能好好拯救银河系,可能下辈子我就愿意给你机会:等你走下象牙塔,再现实些,再世俗些,再平凡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