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结束的那天,班主任带着全班人去了海底捞。刚从高考考场下来的少年们连笑容都是苍白无力的,被火锅的热气一熏,才开始渐渐染上色彩,有些隐藏的东西就像火锅的汤底,随着滚烫的汤浮出水面,跟着翻滚的水来回翻滚,难以安息。
几个女生开始悄悄流泪,泪珠似有若无地挂在白净的脸蛋上,男生们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勾肩搭背地开始安排离开学校之后的生活。
午夜的KTV里,一部分平时沉默的女生抱着班主任哭,断断续续说以后要回来看老师,一部分男生抱着酒瓶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己美好到发光的人生,仿佛要把毕生所有的想象力都在今天用光。一部分长得好看的女生和男生在包房外,借着酒劲打着一些不敢打的电话,有的哭的稀里哗啦,有的高兴到见人就抱,其余的男男女女待在包房里,借着游戏,真假参半的开始试探、报仇、表白。
转一圈下来,居然发现我是那个最闲最没有故事的人,这感觉就好像周末来学校闲逛,走进教室发现全部同学都在埋头学习一样。
为了打破这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局面,我只好加入大家。可是班主任整个圆润的身体被女孩子们细细分割,紧紧包围,我没地方抱。玩游戏的是一群有裙带关系的痴男怨女,我加进去太突兀了。我也没有理想和未来的蓝图去和那群男生海聊。
无奈之下只好拿着手机出去,模仿在外面歇斯底里打电话的同学,假装我也是一个有感情纠葛的人。在联系人列表里找了一个想不起脸的男人,打了过去,还没想好说些什么,电话里传来了好听的男生,清冷又端庄。
我脑袋一紧,看到对面的班花拿着电话泣不成声,细声说“我还是放不下你,我好想你。”我不禁悲从心起,赶紧对着电话哭了起来,哭不出眼泪也没关系,反正没人看得到。哭得差不多了,我张口就是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然后把我这些年来从言情小说里看来的表白金句和从微博里淘来的小段子,杂糅,升级,传播。
又要说又要哭,直接导致我脑供氧不足,完全听不清对方有没有说话。最后在班花的安慰下挂了电话,眼含泪光和班花一起探讨起爱情和人生,完全融入了班级妖魔化的画风中,初次模仿的大戏完美落幕。
2.
读书时想着高考结束,得到自由后,我要毫无顾忌大哭一场,我要和朋友去实施毕业旅行的计划,我要看一天一夜的电视剧,我要整天整天地看书,我要……。
谁知道,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按时醒来,意识到,我不需要早起,不需要去学校,不需要写试卷,不需要穿校服。身体毫无征兆地失去了应有的重量,我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条鱼,身下的床变成无底的深海,我不由自主往下沉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日子并没有因为自由而变得五彩斑斓,自由让我在一瞬间对以前所有想做的事失去兴趣,微信消息99+,可没有一条与我有关,没有一条需要我回复。生活落实在吃饭,自我娱乐,睡觉,吃饭之间。
如果孙悟空知道取经之后便只剩无穷无尽的生命,他会不会走得慢一点,多过一些和那些小妖怪打架的日子。
失去别人安排的生活之后,我忽然发现我并不会生活,于是我开始了我的第二次模仿。
高中的同桌在做兼职,在各个大街小路上发传单,在她的帮助下,我迅速成为她的工作小伙伴。
大太阳底下,发了一天“贵族庄园,你的庄园”的宣传单,我发现其实这些事做简单,做好就难了。我的任务是发完传单,要五个对“庄园”感兴趣的路人的电话号码,帮助销售姐姐找到潜在客户,经理说如果我们能在发传单的时候,卖出“庄园”的房子,他就奖励我1000块,感觉我的未来好光明呀!
第一天努力工作,勉强要到两个号码。
第二天努力工作,没有要到号码。
第三天努力工作,把爸爸、妈妈、大姨、小姨的电话交给了经理。
第四天努力工作,有个男生接了传单还不走,站在面前,阳光太刺眼,我眯着眼看不清他的脸。
“我没有逼你买房子,你可以走了。”
“这么好的时间,不好好学东西,做这个有意义吗?”他扬了扬手里紫盈盈的传单。
这清冷端庄的声音,说的话很有道理。太阳晒得我脑袋晕晕乎乎的,他走开了,我赶紧掏出手机,冷冷清清的通话记录里躺着常远两个大字,那天我竟然是给他打的电话。
我收起传单,坐到路边阴凉处的阶梯上。
3.
认识常远那年,我才高一,对广播怀着的一腔热血打败了自我的羞涩,跑到学校广播站面试,面试的学长学姐温柔又可亲,面试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常远作为广播站站长前来查看新人面试情况,那时没见过世面的我,在看到常远的第一眼就开始大脑混乱,圆脸绯红,心狂跳,声音颤抖不说,连平舌翘舌都分不清了。他毫不掩饰地用五官嫌弃了我,皱眉离去,可能是我含泪的双眼震撼到了学长学姐吧,他们最后还是把我留下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阅人有限的我在空荡的教室里哭得全身发抖,在满教室的夕阳余晖里怀着无限苦涩的柔情和羞涩地把常远奉为心上的人,如励志少女剧里的女主角一般为自己加油,一定要好好练习普通话,得到他赞许的目光。
少女情怀总是诗,可惜不是每一首诗都值得人吟诵。常远在广播站见到我时,目不斜视地走向我,在我整个人粉红得冒泡,以为自己是女主角时,他却冷淡地让我去小花园把舌头捋直再来。我连参加新人见面会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声音清冷端庄,像个得道高僧,越发显得我像个色欲熏心的小妖怪。
在小花园练了一学期普通话,没得到常远的只言片语,年少的我没有及时回头,反而越陷越深,每日收集常远的眉眼口鼻,夜夜开着心里的放映机。我高二的那年,常远已经高三了,来广播站的时间变少了许多,更没时间阻挡我播音的脚步。本来学长已经安排我播报午休新闻,可是,临上场前,常远带来一个女生,堂而皇之地把我换了下来。我连播音室都没进,站在原地,悲伤来得太汹涌,我还没有勇气像真正的女主角一样一边擦泪一边跑开。我那时很担心,总觉得要是我跑走了,以后就不能回来,于是大方地把自己准备的新闻稿递给常远。常远说不用了,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纸递给那个女生,女生笑得恶心极了。
学校艺术节要从广播站找主持人,学姐心疼我在广播站做了1年的保洁工作,没有得到锻炼,于是让我参加主持人竞选。因为男主持人是常远,所以竞选时我调动全身细胞去做一个善于调动气氛的主持人,也不知道学姐有没有帮我开一下后门,反正最后我竞选成功。
一大早跑到学校等常远对台本,满脑袋都是我和他站在台上,面对全校同学,校长宣布送入洞房的画面。也许是太期待了,所以等待的时间才会变得那么漫长。
等到他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想象力,他向我走来时没有踏着七彩祥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缈缈白光,他只是安静地带着抢我播音时间的女生向我走了,已经不记得他对我说了些什么,反正那个不言不语的女生又一次轻易地占据我的位置。
少不经事爱流泪,还爱跑到不会有人来安慰的荒园子里哭,眼里蒙着雾,地上的影子被慢慢拉长,参差的树影围着地上的我,像一群恶鬼,不过后来他们都消失了。
死心发生在一瞬间,女生穿着粉色的长纱裙站在台上,我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后面,距离太远,我看不清裙子上的图案,但我知道,那是纠缠不清的花藤,那明明是我为自己挑选的裙子,现在却被她穿在身上,还穿的那么好看。
常远上台,我只看了一眼,就请假回家了。他穿了笔挺的黑色西装,削瘦挺拔,如玉般温润,美好又撩人,以至于那一眼后,我再也没有想起过他。
度过了我人生里第一个和泪而眠的夜晚,之后我再也没去过广播站。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他理所当然来的快,去的也快。
平静地接受他的离开,再平静地接受生活进入一片死寂。
4.
离开发传单的岗位,得到人生第一笔工资,280块。没有感到很高兴,也没有觉得自己赚的钱和妈妈给的钱有什么不同,果然,鸡汤都是骗人的。
我躺在沙发上,一小块阳光躺在我的肚子上,风从窗户外跑进来,将亮白的天色引了进来,云团卡在窗户上,风和太阳哗啦哗啦往我的耳朵里灌去。
阳光穿透了衬衫,毫无保留地直直照射着皮肤,站在天与地之间,光带着热向我的身体拢过来,整条路上只有阳光,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炽热的阳光。
午休时间,教室里空荡荡的,偶尔一阵大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呼呼呼地吹翻着课桌上无人看管的书。教室左侧倒数第二排我的座位旁,常远在写早上刚发的试卷,笔在纸上发出唰唰的声音。我拿出桌箱里看了三分之一的《情书》,靠在椅背上,缩在课桌与椅子之间。我一页一页翻书的声音,他一笔一笔写字的声音,在慢吞吞的空气里安静陪伴,不失自我。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下来。
教室里的空位一个个被填满,讲台上大提琴开始撕扯着,我想起枯萎在我枕头旁的栀子花,眼前他的侧脸开始朦朦胧胧,黑板也恍恍惚惚地。
一片空白,有什么声音在我耳畔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常远来了,一步一步地靠近,这一次他先对我伸出手,忽地一阵洁白卷过天地。挣开梦团,他收起刚好写完的数学卷子,侧过身子,用温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问:“睡饱了”,我只好笑笑说:“梦里,你来了,太平洋,我和你在孤岛,我在东边喊你,你懒洋洋地从西边走了,阳光透彻,海水湛蓝”。你笑笑回过头,开始认真听讲。
太平洋,我和你在孤岛,我在东边喊你,你从西边走来,应该透彻,海水湛蓝,我们不谈喜欢,不说爱。
醒来,阳光柔和,风轻,云淡。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闭上眼,回忆梦里的梦。
我很喜欢在偷懒,却受不了没有方向的空闲。网上说30%的学生选择在图书馆度过暑假,充实自我,寻找未来,说得很有道理。
迅速洗漱完毕,脱下睡衣,我也要去图书馆充实自己。
图书馆完全阻断了炎夏的燥热,窗外印刷物散发出绵长柔和的香,让人莫名觉得很安全,心里软成一片。我抱着一摞漫画坐到窗户边,坐我对面的小学生隔一分钟翻一页,脆生生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能把时间划开一个裂缝,裂缝里涌出新鲜的冷空气,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在图书馆睡觉不好,可是靠在这么多书上睡觉一定很舒服,挡不住汹涌的睡意,想不起今夕何夕。
一声一声的翻书声,像是有人在安静的呼气吐气,平稳悠长,干燥温暖。
睁开眼就看到常远的脸,这是我红着脸想了两年的事,如今发生了,我只想说……。
一片空白,无话可说。
“45分钟,刚好睡了一节课。”
常远侧过脸,面无表情看着我,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听得人心痒,听说他在大学学的是广播主持。
翻书的声音消失,属于夏季的烦躁的钻进心里,揉揉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眼屎,坐直了身子,他还在看,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你来这儿干嘛?”
他似乎忘了我们两年没见,忘了我们之间并不熟,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没礼貌。
“等你啊!”
“等我干嘛。”
常远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还停留在说“嘛”的状态,朱唇微启,温润的双眼专注地看着我。
美色当前,我一下子心神不稳,准确无误地印上了常远的嘴唇,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潇洒。
晕晕乎乎离开他,我好像还对着他说了句“哼”。
就不该学人家去什么图书馆,在家里睡睡觉,做做梦不是很好吗?
5.
还没懒几天就接到了同桌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还没开口她就帮我做了决定,挂了电话。
托同桌的福,我成了一名光荣的志愿者为市里举办的马拉松大赛服务,待在赛道旁的服务点,随时为参赛选手送水和毛巾之类的物品。穿着黄色的T恤,站在2000个黄T恤的姑娘中,总觉得我们像一群随时准备为参赛选手赴汤蹈火的小鸡崽。
比赛那天,格外的闷热,我和同桌被分到赛道中段的湿地公园补给站。我学着同桌的样子,从路边捡来树枝,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为过往的选手加油。
第一批从我们面前跑过的是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的外国友人,第二批是皮肤油亮,小腿肌肉不同寻常的青年,有两个青年男子带着喷薄的热气向我们跑来,同桌连忙把水递给他们,用飘忽不定的语调在他们后面喊“加油,你们是最棒,你们是中国的骄傲。”
“你手抖什么?”
“我不知道啊,天呐,递水的时候就想是接力赛交棒一样,太美好了。”
“的确美好,为他们递水,让你感觉你参与了这场比赛,有需要你真正的去跑,去累,是挺划算的。”
“嗯嗯,就是这样的,下次让你来,你来给他们递水。”
“不用了,这么光荣的事去,你来就好。”
“来了,来了,快准备好。”
公路转弯处的人影,匀速跑来,两条长腿有规律地迈动,宽松的运动衫一下被风掀开,露出精壮的腰,白净的脸上蒙着一层细细的红。
常远,梦里躲不过,现实里也躲不了了吗?
他面无表情跑过,却又停下,回头,向我们这边跑来。
“你在这儿干嘛?”
“为人民服务。”
我狗腿把同桌塞我手里的水递给他。
“无聊。”
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他还是接过我递出去的水,转身跑了。
这算是原谅吗?
不知道别人的人生里会不会有这样的时刻,看着某个人转身跑开,好像他要带着全世界的光一起消失了一样,再会无期的恐惧从脚底直袭心脏,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入眼,留心,就不会失去,可是他渐渐消失了,他离我不远,可是我看不到他,而且他在离我越来越远。心里有片海,波涛汹涌,阴风怒号。
一瞬间天地空旷,且无所依傍。
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决定,毫无征兆地跑进赛道,同桌在身后叫着我的名字。跑出来,心里竟一片清明,以为自己真是自由的风,没想过要追上他,可自己又无法停下,只好一直跑。直到耳边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浑身没劲,跑着跑着就像跑进了一堆沙子里。
直到大颗大颗的汗珠挡住我视线,脚步虚浮。
直到眼前一黑,跌倒在地,我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醒来的时候,一片明晃晃的黄色围着我,一群热情胜火爱心泛滥,我都不认识的志愿者小姐妹围着我,嘘寒问暖。恍惚之间,我差点以为我是私自嫁给董永,又被抓回天庭的七仙女呢。
一一道谢,走出她们的包围,才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天地本就空旷,我本就无所依傍。
模仿同桌做一名热情善良的志愿者,模仿电影里为爱狂奔的女主角,模仿谁都不像谁,脑袋晕晕的,我也不太明白我自己在干嘛。
一边全力嘲笑自己,一边认真地同情自己。
6.
“醒了。”
医院的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干净的玻璃窗,窗外是一片浓郁的绿色,暖色的夕阳余晖穿过窗户的似乎沾染上了一些绿色的,像极了青春电影里调色过度的场景。
说嗯的时候我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出现在我头顶,天知道我回头会看到什么,一个女孩子是不能对同一个人耍两次流氓。
我自顾自地往前走,余光探寻不到他的消息,压不下心里的声声叹息,可也没办法。
一个人四肢僵硬,肢体不协调地走出医院。上了一辆人很少的公交车,刚坐下,把车窗打开,我身边的位置就有人坐下。
也不是很明白,我和常远,说熟吧也不熟,说不熟吧,我和他又有一些肌肤之亲。想起之前莫名其妙的亲他,我实在没勇气开口说些什么,一路无话,一路尴尬,一路珍惜。
就这么僵持到了终点站,下了车就蒙圈了,放眼望去全是农田和绿地。
“中暑不好好回家休息,你到这儿来干嘛?”
我也很绝望啊!刚才只是心情郁闷,随便上的车,不知道你会跟上来,更不知道这车会开向这样一个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中暑?”
“要是我不知道,你现在大概已经热融在赛道上了。”
“这么说,你知道我在你后面,可是我没看到你啊!还是你往回跑了?”
“想知道?”
“嗯。”
“先回答我,那天在图书馆你为什么要亲我?”
“你,不知羞耻,寡义廉耻,恬不知耻,这怎么能问呢!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我去看看下一班车什么时候发。”
我和常远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满天云霞,从泛着光的粉色到暗沉的紫色,云彩一团团飘出我们的视线之外。
“我们在干嘛?”
“等天黑。”
“为什么要等天黑”
“会有萤火虫”
他嘴角带笑。
“哼,月黑风高好采花,你最好小心一点。”
“你以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
常远突如其来的严肃有阻隔作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社团两年,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样独处过,没有你来我往的问答后,周围安静得发慌。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坐在他的身旁,满脑袋搜索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却发现我并不了解他,他对什么样的话题感兴趣,他喜欢什么,我完全没概念,我连在言语上取悦他都做不到,真的很绝望啊!索性丢掉满脑袋的混沌,就这么待着吧,反正不能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再坏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天色慢慢变黑,农田模糊成黑色的一大片,末班车好像迷路了一样,迟迟不到。
渐渐地,田地间的昆虫开始此起彼伏地叫,不时有一两点亮光出现,又飞远,视线跟着萤火虫的方向延伸,头顶早已满是星辰,发着幽然的白光。黑暗的空中,仿佛候鸟过镜一般出现无数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看得常远眼角眉梢之间全是笑意,我连忙狗腿地提议我们抓一些萤火虫回去,常远收敛笑意,我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准备带着他到田间大干一场,这么多萤火虫,不捉可惜了。
“走吧!”
“去哪儿?”
“下去捉萤火虫呀!
“你给坐下。”
常远抓着我的手,一把把我拽到地上。
“你不是挺喜欢的嘛,干嘛不让我抓呀!”
“喜欢,偶尔这样看看就好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的就要拿到手里,带在身边才行。我喜欢学校里的栀子花,花开的时候我就偷偷摘一些,插在花瓶里,放在我桌上,天天看着。”
“喜欢的就要拿到手,那图书馆那天你跑什么,你想拿到的就只是在我脸上碰一下?”
“当然不是,只是其他的想要也拿不到。”
“你怎么知道拿不到?”
“啊!”
“ 去试试吧!也许就拿到。”
常远说话时,总是很专注地看着前方,黑夜里,他像一块泛着柔光的温玉,我想也许,他看萤火虫看得醉了,并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常远没再说话,站起来,往回走,我不明就里跟在他身后。
“前面有自行车,我们自己骑车回去。”
“可是,我不会骑自行车。”
这事儿说起来就尴尬了,我活了18年,前后学了五次自行车,摔了三跤,都没有学会骑自行车。
“那你会求人吗?”
“这个好像会。”
“那过来求我载你吧。”
郊外的风轻快得没有形状,像一朵朵柔软的云,不停地轻撞我。以前曾想过坐在常远的车后座,如今真的发生了,分分秒秒都想抓在手里,想把往我身后退去的路灯都推到前面,想融化在风里,想这条路失去尽头。
7.
顶阳光大作,云团在阳光里变成七色,我爬上山,周围都是染上色彩的泛着光的云,明亮又纯粹,彩色的云朵在我脚下游动,常远说:“你要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吗?房租有点贵。”太阳渐渐被挡住,云的色彩和光渐渐被收走,世界没有泛光的色彩,一场大雨,淋得我从山顶连滚带爬跑下山。
醒来才六点,一切都在将醒未醒之间,脑海里一堆模糊的色彩,出门的时候,梦境在脑海里清晰鲜活起来,那么美的美梦,最后竟然被房租贵吓得无影无踪,昨晚才收下小姨预付的工资,今天就做这样的梦,没想到我小小年纪就爱情和面包的概念,看来我很有生活的天分嘛。
小姨的咖啡馆开在市区的古镇里,是无数不明真相的外地游客的必游之地,夏天是旅游旺季,咖啡馆里从早到晚都是前来拍照的游客。小姨看不惯我每天抱着手机的清闲日子,把我安排到她咖啡馆,帮忙洗洗杯子,收收钱。听起来是挺简单的,而且听说好多高三毕业生都会选择在咖啡馆做兼职,我可以学着去过她们都生活。
工作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工作的时候好像是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生活本身,店里客人多,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犹豫要不要给常远发消息,只能直接发送。收银的间隙就守在手机旁,等他的回复,等了一个下午也没有也没有等到,我又变成了高一时的那个女孩子,没有他的消息就委屈不安。
常用带着一个白裙子女孩推开咖啡馆的门时,我正在给常远发今天的第五条消息,我问他吃饭了没有。
现在看来,秀色可餐,他吃不吃饭有什么关系呢。店里的暖色都灯光,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香,婉转低吟的女声,气氛缠绵暧昧。白裙子女生堆着满脸的笑容,粉嫩的嘴唇不停地张合,娇滴滴地“啊!呀!哇!嗯。”我一直担心她细细的嗓子,会不会很容易被鱼刺卡住。常远居然对这样的人笑得出来,见鬼了。
和端咖啡的女生换了一下工作,端着咖啡向常远走去,常远穿了一件白衬衫,显得他肩背的线条流畅好看,咖啡泼在上面应该会更好看吧。
常远的衬衫刚湿,对面的女生就捂着嘴尖叫了起来,满嘴喊常远哥哥,常远回头看到我,一脸平和。
“你在这干嘛?”
“怎么,碍你眼了,下次离我远一点。”
气息混乱地说完,我便从后门跑了,乱我心者,不可留。
没跑几步,就有人拉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直接转了个方向,看到了常远面无表情的脸。以前,他虽然不搭理我,但至少表情是温和的,如今,他虽然和我说话,却永远臭着一张脸。
刚刚在咖啡馆里明明和那个女生聊的很开心啊!笑得春意盎然的。他这是换一个谈话换一张脸的意思啊!。
“你这是在干嘛!”
“要你管,你是谁啊你。”
常远皱着眉,看着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整张脸都在对我说厌恶。
“我已经不是那个为你一句话在小花园练上两个学期普通话的傻货了,以前看你和其他女生在台上主持,我只会觉得真是一对金童玉女,然后跑回家哭。现在看到你们,只会想到婊子和狗,然后忍不住动手,对不起,我不是你身边那些温柔又优雅的公主,我不开心就会动手。那天晚上,我给你了打电话打扰到你是我的不对,可是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啊!你根本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我警告你,你以后要是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灌醉,然后拖到小树林,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你不从我。要是你再和这些女生一起出现在我面前,那我泼咖啡的伎俩就得升级了,不想遭遇飞来横祸,就滚远一点,离我远一点,我……。”
他的吻来得太快,我原本全身燃烧着的战火全数被他吸走,我全身僵硬着,不敢动,鼻息之间全是他的气息。我唯一清楚的是,为了这一刻,我什么都愿意,我愿意再一次沦为他的阶下囚,心绪任他摆布,我愿意丢掉自我,跟随在他左右,只求他长久的亲吻。
我爱的人第一次吻我,发现我一脸的泪,他一言不发看着我,我一时无法告诉他,我有多害怕刚才只是梦,希望他能理解,我最高级别的快乐会转换成眼泪。
他说:“走吧!”他捧着我的脸,两个大拇指在我眼睛下来回地走。
我问:“去哪儿?”我根本不想动,不想破坏眼下这个场景。
他说“不是要把我灌醉吗?当然是去可以喝酒的地方。”
他的看着我的眼睛,说得很认真,手仍在我脸上,一下一下,温柔的安抚我,怪不得小猫小狗那么喜欢被人摸。
咖啡馆后面的小巷肮脏杂乱,路边堆着一小堆垃圾,散发出一股油烟味,地上的破裂的地板砖上都是夜市留下的黑色油污,下雨天,一不小心就会被地板砖下的污水溅到,路旁的路灯,浑身贴满了劣质的小广告纸,从房屋出租到修锁治病。
这世界美好的东西不太多,常远却独占了大半的美与好。我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的腰,终于真真实实地抱到了他。